Time Lapse
11
“什麼？為什麼？什麼時候決定的？”
金太妍瞪大著雙眼，完全不敢相信剛剛接受到的資訊，她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因為激動的情緒而亂了章法。
但坐在眼前的黃美英只是一臉無所謂的吸吮著剛剛還掛在杯緣的萊姆片，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看著黃美英的反應，金太妍也將自己過度反應的態度收斂了，但仍是無法置信的小聲自言自語，
“這不是妳的夢想嗎...還這麼年輕...”
擅自替黃美英感到無限惋惜。
“我這個亞裔面孔以美國的舞台劇來說實在是不吃香，”
黃美英說著話，也撥了撥一頭的長金髮，
“就像妳剛剛看的那齣戲，大家都說我有潛力擔綱女主角，至少也有女二的實力，但更多時候我都是扮演群舞當中的領舞或獨舞角色。”
看著金太妍沒怎麼動過的飲品已經很明顯的有了冰塊融化後所產生的分層，黃美英伸出手來拎著金太妍的吸管，替她將飲料攪拌均勻，才繼續開口，
“所謂離開舞台也不是說要永遠離開這個領域，我只是決定要暫時回藝術學院兼課，畢竟我現在已有了舞台經歷，更有資格將我的經驗分享給學生們，當然，我也可以再進修一些課程，只是我現在還沒想好應該要往哪個方向去精進...”
“早知道我那時候應該選擇去唸個編劇之類的...”
金太妍像是自言自語般，眼睛只是直直的看著桌面，將脖子伸長一點點使得噘著的嘴能搆著吸管。
雖然只是含糊的一句話，但黃美英可是聽得又眼眶一熱。
這麼多年來，從懵懂的青春走到了現在的成熟，金太妍一直一直都將自己放在心上，而且經過三年前金太妍的坦白，還有她現在像是反射動作般脫口而出的回應，更使得黃美英能感受到金太妍一心一意想支持自己的心。
“而且...”
黃美英再次開口，看起來有點不自在的垂下眼，然後將散在臉頰旁的髮絲往耳後勾去。
金太妍雖仍吸著飲料，但目光已朝向黃美英的方向，專注地聽著，
“我在想是不是該回韓國發展，”
聽到這裡，金太妍再次被震懾住了，驚訝的只是含著吸管、瞪大著雙眼，感受到自己洶湧的心跳，但同時又將自己喜悅的心情給壓抑住，盡量不要表現得太過期待。
“畢竟...”
黃美英這才抬起頭來，看進金太妍驚喜交集的雙眼，
“在這裡所得到的一切我已經滿足了，已經夠了，而韓國那...有我的根，有我放不下的...”
黃美英垂下眼，看了看自己豪飲過後冰塊多於酒的酒杯，像鬆了口氣般的緩緩地吁了口長長的氣，
“別說我了，妳呢？研討會怎麼樣？過得怎麼樣？好像又更瘦了...”
聽到黃美英問起關於演討會的事，金太妍可來勁了，挪了挪坐姿，讓自己坐挺起來，恨不得把這些年來的所見所聞還有自己的小有成就都分享給黃美英，
“我的博士論文在今年初登上了國際科學期刊的雜誌封面，之後就接到了幾次國內外合作的提案...”
黃美英只是托著腮專注的看著金太妍這興致勃勃、滔滔不絕的樣子，印象中，除了在舞台上唱歌以外，她好像沒看過金太妍眼裡閃爍著熱情的樣子。
看著金太妍現在自信地講著自己的專業以及成長，黃美英不禁看得入迷，雖然她聽了這麼久還是搞不清楚金太妍說的某些詞彙到底是人名還是醫學上的專有名詞。
金太妍講到了一個段落後停了停，有點不好意思地將眼神移往別處，然後舉起酒杯，潤潤講了太多話而有點乾澀的喉嚨，
“哈哈，妳是我在研討會後遇到的第一個人...抱歉，一不小心就講了這麼多無聊的話題...”
“不會，我們太妍講出這些專業的名詞時看起來特別帥氣呢！”
黃美英現在有點撒嬌的口吻，配上那迷人的笑眼，金太妍的臉又紅了起來。
“我聽說...”
黃美英有點猶豫地開口。
天天膩在一起的青春歲月裡，她覺得她對金太妍無所不知，直到上次與老朋友們的相聚才讓她驚覺金太妍並不完全是她認識的那個樣子，而這樣的發現讓黃美英非常在意，已經到了有點困擾她的程度。
她承認，她對金太妍有某種程度的佔有慾，她不能忍受金太妍有她所不知道的一面。
黃美英的眼睛沒離開過自己酒杯裡飄著的薄荷葉，拎著吸管的手，裝做不在意的輕輕畫著圈，攪拌飲料的動作從沒停過，
“我聽說妳交了女友？”
聽到這個問題的瞬間，金太妍睜大了眼睛，也驚訝的抬了抬眉，但馬上自嘲地哼了一聲，並苦笑了起來，
“自從唸了博士班同時要工作又要做研究，實在是分身乏術，也沒有精力談戀愛，已經單身好一陣子了。戀愛嘛，對我來說好像只是想要有個人陪，但我實在不是一個好情人，因為...”
金太妍深情的望著黃美英的雙眼，只教黃美英臉上又是一熱，
“我的心裡一直都有一個人。”
金太妍自從三年前與黃美英的重聚過後，心結被打開了，所有過不去的情緒跟想法也釋懷了，也不再感到孤單還有被遺棄的感覺了。
她決定好好的疼愛自己，正視自己的情感，也將不健康的戀愛關係收拾乾淨。
知道金太妍正在做出重大改變的李順圭全程陪伴，不只是金太妍的心靈支柱陪聊天陪喝酒，她甚至還為金太妍再去打了一把鑰匙，只為了讓金太妍在累的時候或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自由地出入她的住所，讓她的陪伴成為金太妍的避風港。
畢竟李順圭是多麼的開心看到自己的好友終於如從死裡復活般的振作起來，除了必須忍受崔秀英每次突然看到金太妍出現在家裡時都要哇哇亂叫的大驚小怪之外。
“那妳呢？”
金太妍可沒忘了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動機，
“怎麼會離婚？他對妳不好嗎？”
黃美英正伸向薯條的手因為這個問題懸空的停頓了一下，皺了皺眉，才帶點蠻不在乎的口氣跟表情訴說著這個在外人看來重大的人生轉變，
“其實離婚這個決定一點都不意外，我們那時太年輕、太衝動了。”
黃美英啃著薯條，思索著該怎麼講這個故事才不顯得自己是空有野心且膚淺的人，而金太妍只是耐心地等著黃美英再次開口。
等捏在黃美英手指中的薯條完全消失後，黃美英才深吸一口氣，換了個坐姿，
“我們是在好萊塢的派對上認識的，相同的年紀，相同的背景，相同的亞裔臉孔，我們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彼此，聽著對方談論來到美國的目的，還有對未來的抱負，我幾乎當下就認定了我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聽到這裡，金太妍移開了眼神，將眼前的酒杯拉向自己，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從認識到決定結婚不到兩個禮拜，我只能說我們都被初次受到矚目的虛榮感給沖昏了頭，”
黃美英講到這裡想起了當時初嚐走紅滋味而得意的自己，不禁自嘲地笑了一聲，
“我第一次以女主角的身份站上舞台還登上了媒體版面，而他初試啼聲執導的作品更讓他在當年受邀參加柏林電影節。我們都是辛苦了這麼久，終於有那麼一個機會以外國人的身份在這個夢想的國度展露頭角。我們對所謂的肯定以及賞識從原本的不敢妄想到受寵若驚接著變成了病態的著迷，在浪尖享受著高人一等的吹捧時也同時害怕著無預期的墜落。就是在這樣的不安全感下我們決定結婚了，”
黃美英再次拎起一根薯條，只是慢條斯理的來回沾著番茄醬卻不急著享用，而盯著薯條看的雙眼心虛的迴避著金太妍流露著不捨的眼神，
“希望這個婚姻可以給我們的職涯帶來更多幫助，或是至少多佔據幾個新聞版面。但事實上我們的婚姻空虛的可以。婚前對彼此沒有太多的認識，婚後還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的努力生存在這個圈子裡，也很奇怪的，我們之間竟然會有種保持距離、保持陌生的默契，默認了我們這種有著名份卻不經營關係的狀態。”
黃美英將沾了番茄醬的薯條塞進嘴裡後，捏起桌上的餐巾紙擦了擦手指跟嘴角，
“說穿了，離婚的原因就是沒必要繼續維持這樣的關係，沒有意義。”
聖誕假期將近，熱鬧的紐約街道上，就算是入了夜也瀰漫著濃濃的、溫暖的、屬於聖誕節的奇幻與喜樂。
街邊的店家、行道樹，甚至是站在行人徒步區仰著頭就能看到的半空中，都被各式各樣的聖誕裝飾給點綴著，紅紅綠綠的、鑲著金邊的、雪白的，讓人只是看著，心情都好了起來。
離開酒吧的兩人走在人行道上，路過的店家皆掛有閃著溫暖黃色小燈泡的聖誕裝飾，為這個過度寒冷的時節注入些許浪漫的溫度。
金太妍雖然不知道路，仍是跟黃美英以一步之差的距離走在前面，
黃美英低頭看了眼金太妍插在口袋中的手還有微彎著的手臂，想起了當她們還是學生的時候，兩人總是沒有距離的手勾著手去任何地方。
習慣性舉起的手伸向金太妍臂彎的方向，卻尷尬的停在半空中，黃美英覺得她再也沒有辦法自在的挽著金太妍的臂彎了，尤其是在金太妍三年前的坦承之後。
挽手臂這樣的親密對她來說已不再是小時候單純膩在一起時自然而然出現的動作了，她想要的是一個依靠、一個佔有，她想要的親密已經悄悄變了質。
黃美英並不想逃避自己的情感，但同時也擔心自己的舉動會讓金太妍誤認為只是友好。
如果金太妍並不能感受到她依戀，或是更糟，金太妍已不再對她有特別的情感，那她寧可不要有過多的表現，以免使得自己的主動變得廉價。
但就在轉念之間，黃美英想著不知道下次見到金太妍會是什麼時候，也想著既然兩個人都單身，也都是大人了，應該可以更成熟、更坦然、更無掛慮的面對自己的感情。
就在這樣矛盾的情緒下，黃美英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後小心翼翼地開口，
“太妍吶，妳...妳想不想...”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