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me Lapse
2
站在蓮蓬頭下的金太妍一手撐著牆，任熱水嘩啦啦的灑在自己身上，
『黃美英要結婚了』當初從李順圭口中說出的這幾個字，現在正用各種不同的音頻反覆回放在腦裡。
她想起了在高二的秋天，她們來到市區內的一處賞楓熱點，忙裏偷閒地享受人生。講究的黃美英一到現場便開始尋找可以隨地而坐的好位置，找著了後便指使著金太妍鋪上野餐墊，然後金太妍記憶中接下來的畫面是黃美英一手拿一個豬排三明治，另一手握一個鮪魚三角飯糰，一口一個輪著吃。
金太妍還記得那時的自己驚奇的看著這個畫面，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也覺得黃美英好可愛。
她的眼裡只有黃美英一個人。
“太妍妳想幾歲結婚呢？”
“什麼？”
黃美英沒停下往嘴裡塞食物的動作，但眼睛可是目不轉睛的盯著其他成雙成對的約會情侶，而不禁脫口而出對十七歲的太妍來說太過荒唐的提問。
“我呢，我希望我可以在二十八歲結婚，然後三十歲前可以生孩子，最好可以生三個，像我們家一樣！”
金太妍對這番言論不予置評，她只當這是黃美英眾多白日夢的其中一項。
“妳呢？”
“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我連要唸哪個科系都不知道...”
金太妍有時也很佩服黃美英，就算是不切實際的白日夢也好，黃美英總是很清楚自己的喜好，知道自己想要追求的目標。
相較之下，金太妍只有短程的規劃，只想努力過好每一天就好了，所以總是被黃美英以『金太妍沒有夢想』這幾個字總結。
“太妍...”
黃美英終於放下手上的食物，看起來有點不確定的猶豫，然後才抬起頭來對上金太妍的眼睛，
“我結婚的時候妳會來吧？”
“在說什麼呢...”
金太妍一方面覺得這個對話莫名其妙，更多的是覺得心酸。
黃美英不管有多少夢想、有再遠大的目標，她，金太妍，都不在這裡面。
“呀，我不管，妳是我最好的朋友，妳一定要來！”
除了裴珠泫外，其他伴娘們早已準備完畢，進到會場去欣賞黃美英風格的夢幻跟浪漫，等著排演走位跟典禮流程。
一開始只有金孝淵愣愣的看著內殿上高掛著的巨型婚紗照出神，過沒一會兒崔秀英李順圭及權侑莉也來到內殿前望著自己記憶中傻萌沒心眼、總是掛著笑眼的好閨蜜，化身為照片裡一頭長金髮穿著高雅，成熟的小露性感，深情地望著白馬王子的小女人。
“不知道帕妮是在美國吃了什麼，”
金孝淵仍是失神的盯著照片裡的黃美英，口氣裡沒有太多的情緒，用右手在胸前畫了兩個圈，
“怎麼長這麼大了...”
“真的，我也想吃一點...”
崔秀英也像被操控般，不帶感情地回應著，兩人聽起來智商低落的對話只招來旁邊李順圭嫌棄的眼神。
“妳覺得他們倆是真的嗎？”
“噓，小聲一點...”
權侑莉雙手交叉在胸前，皺著眉頭看著照片裡深情對望、笑得幸福的兩人，提出了疑問。而這句不夠嚴謹的發言讓李順圭警戒的出聲制止，也警覺的左右張望了一番。
“妳也有聽到昨天單身派對上帕妮說的話吧？”
權侑莉真的壓低了音量，甚至在說話的時候將頭傾向李順圭的方向，將對話的音量控制在兩人之間。
“結婚前女生容易情緒不穩，講一些不負責任的傻話是很能理解的事情。”
李順圭並不想在現在這個時候對昨晚黃美英的酒後吐真言做出任何評論，雖然她也記得非常清楚。
幾杯調酒下肚，黃美英講話開始有點咬字不清，鼻音也加重了，每句話聽起來都像在撒嬌一般。
黃美英看起來心情非常好，也有可能是酒精上腦的緣故，只是坐在吧台的她也跟著音響傳出的重低音還有煽情的節奏舞動著高舉的雙手。
看著動作招搖，嘴裡也高聲呼喊的黃美英，李順圭不安的用眼神掃了掃四周，然後拉下黃美英在空中招人視線的雙手，
“好歹妳在美國也是歌舞劇的一線演員，不要做招搖的事，小心一點，事業不是正好嗎？現在的狀態禁不起任何負面新聞的！”
“說到事業，怎麼這麼年輕就結婚了？妳的演藝生涯現在才正是高峰不是嗎？如果不小心有了孩子，還要跟著劇團到處跑，到時孩子怎麼辦？妳繼續在台上表演，孩子送回來給我跟順圭養好了。”
崔秀英原本的闡述還算合情合理，講到後來簡直到了口無遮攔的地步，嚇得李順圭連忙把崔秀英眼前還剩一半的酒杯奪了過來。
“結婚嘛…”
黃美英看起來一臉輕鬆，只是繼續隨著音樂擺動身體，仰著頭閉著眼，
“結婚這件事不是愛著愛著就結婚的，婚是為了更大的利益才結的。”
聽到這裡李順圭嚴肅的皺起了眉，正色地看著用雲淡風起的口吻談著結婚目的的黃美英。
“妳們也知道經過這麼多年，我終於擠進一線。我的未婚夫也是剛在好萊塢展露頭角的年輕導演，我們都對自己的事業相當有熱情而且目標明確。在這個環境裡，歌手跟名模，演員跟政客，作家跟導演...，名人跟名人間的連結是很重要的，也是在這個大染缸裡生存下去的辦法。”
聽著美英說話的內容，還有現在她蠻不在乎的表情，李順圭覺得學生時代那個對愛情充滿粉色幻想的小女孩已經不在了。
“妳愛他嗎？”
李順圭的語氣中透露著質問，但她也害怕黃美英的答案將讓她無法在婚禮上替這個閨蜜感到高興。
“愛啊，他也很愛我。我們對現階段的人生目標還有未來的發展規劃都很有共識，就像是命中註定的。”
“這聽起來不像是要經營一段婚姻，比較像是在經營一間公司。”
權侑莉用吸管攪著滿是冰塊的酒杯，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穿著小禮服，帶著濃妝的四人各自想著心事或甚至是年少輕狂時的回憶，靜靜地站在巨型婚紗照前。
權侑莉轉過身瞥了眼休息室裡正乖巧坐好，任化妝師將一根根帶梗的花朵插進頭髮裡的裴珠泫，才又回過身來小聲地對李順圭說，
“妳還有印象她最後提起了太妍嗎？”
“真的！？”
“我怎麼不知道有這段？”
聽到權侑莉這樣說的金孝淵跟崔秀英驚訝地瞪大雙眼，身體也向前傾、側過頭來一齊看向站在最右側的權侑莉。
“所以我說，”
站在權侑莉左側的李順圭，翻了一個大白眼口氣無比不耐，
“妳們倆到底生活有多苦，還是對酒精完全沒有概念？好好聊天不行嗎？非得要一杯接一杯喝，我倒好奇妳們今早起床時怎麼都不驚訝為什麼會在我家嗎？”
“我本來就住在妳家...”
崔秀英噘著嘴小聲地嘟囔著。
隨著時間越來越晚，酒吧裡的音樂也從電音音樂變成了帶點慵懶味道的爵士音樂。黃美英轉向右邊看著毫無形象趴在吧台、嘴巴開開還不時發出鼾聲的金孝淵跟崔秀英，然後又看向身後舞池中正抱著彼此隨著音樂靜靜搖擺的徐賢跟林允兒，黃美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看向坐在自己左手邊的李順圭跟權侑莉，
“大家看起來變了好多，又好像都沒變。”
“這就是時間的魔力啊，”
權侑莉將空杯推向酒保，示意再來一杯一樣的，
“大家都長大了，出了學校才知道學生是最舒適的身份。現在的我們都帶著特定的身份在工作崗位跟夢想之間努力生存著，有時也弄不清生活的定義了。”
接過酒杯的權侑莉給酒保一個帶點嫵媚的微笑，然後舉起酒杯啜飲了一小口。
“別將話講得這麼無奈。我們都很幸運能做著自己夢想中的工作，偶而還能跟學生時代的妳們聚聚，無憂無慮的聊著以前的八卦，講講現在工作上遇到的倒霉事，好像就可以在這樣的相處中重新找回當時懞懂的初心。”
聽著李順圭溫暖的發言，黃美英眼睛一熱，突然有股想哭的衝動。她好像終於瞭解了心裡那股一直存在的失落感跟寂寞是什麼了。
黃美英將視線看向手裡慣性晃著的一小杯shot，裝作若無其事地開口，
“太妍呢？太妍過得好嗎？”
聽到黃美英終於提起了這關鍵人物，權侑莉尷尬的換了個姿勢，將原本翹著的腳給放了下來；李順圭也不自在地將靠在椅背上的上半身坐挺起來，兩人都在思考著該怎麼回答這一題。
“太妍她...”
李順圭厭惡地瞄了眼對酒杯上的熱帶裝飾突然起了濃厚興趣的權侑莉，很明顯地她並不想參與這段談話，
“太妍她算是我們裡面最腳踏實地生活的人了。沒有家族背景撐腰，沒有在路上撞到星探，也沒有任性做自己的本錢，就只是很努力地唸書、實習，然後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研究型醫院裡的明星主治醫生，現在還同時在進修博士班呢，真的是很了不起...不過妳千萬不要跟她聊她的專業領域，也不用想要關心她的工作內容到底在做什麼，那些腫瘤醫學的專有名詞我真的聽她講好多遍了還是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講到這裡，李順圭才赫然發現自己有多想念黃美英臉上那她再熟悉不過的笑容，那種幸福的、可愛的、滿足的笑容。
而也是講起了金太妍，她才在黃美英臉上找回了她記憶中那個總是帶著笑眼，活潑的、熱情的黃美英。
“聽起來過得很好，那我就...”
“才不好。”
李順圭硬生生地打斷黃美英裝作開朗的語調，她一點也不想減輕黃美英的罪惡感，
“妳出國後金太妍簡直變了一個人，我真想不到這個人竟然還可以更沉悶，而且重心全放在了課業上，每天沒日沒夜地進修各種課程，連她最愛的音樂都放棄了，那時有多少社團爭先恐後地提供各種好處只為了金大爺賞臉加入，而她卻只願意花時間在實驗室跟圖書館裡而已。”
“妳一出國她就馬上跟學妹交往了，我還記得那個星期一學校裡所有的人都在討論妳休學出國還有金太妍跟學妹交往之間的關聯性，對吧？”
待李順圭講話講到一個段落，正吧咂吧咂吃著檸檬片的權侑莉也說起往事來。
“學妹？金太妍跟學妹交往？她喜歡女生？誰？我認識嗎？”
已經越來越沉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黃美英不自覺的高八度提問著，而這過度的關心也招來李順圭疑心的眼神。
“我的天啊，”
權侑莉誇張地朝天花板翻了一個大白眼，
“黃美英妳怎麼回事？連太妍她喜歡女生都不知道？”
深呼吸一口氣後，權侑莉鄙睨的看了眼黃美英嘟著嘴裝無辜的樣子，
“總之呢，她後來跟珠泫交往了。我那時也曾經想過太妍她是不是礙著妳跟珠泫親近的關係所以等到妳離開了才跟學妹交往，畢竟她們兩人的傳聞不少，也在聚會上看過她們的小動作，但這實在是沒道理啊，太妍對妳要出國的事根本一無所知。”
原本還在驚訝金太妍有這麼一段自己不知道的過去時，就被權侑莉最後一句太誠實的陳述給拉回到現實的自責中。
“她們...她們很般配。”
黃美英講完話後，舉起手中的shot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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