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d Dress
13
躺在小小的沙發上不能恣意的翻身，孫承完只能好好維持仰躺著的姿勢，雙手也乖巧的交疊在胸口處。
想著特別漫長的今晚。
她眼裡的裴柱現總是冷靜的，喜怒哀樂都不易表露，給人有點不好親近又神秘的感覺，而這也就讓稍早她大聲說話還有氣到出拳的行為更令孫承完不安。
或更貼切一點，心疼。
是有多麼的憤怒才會有這樣的表現呢？社長到底都經歷過些什麼呢？
孫承完清楚裴柱現其實是個性情中人，她看過裴柱現因為吃到好吃的甜點而手舞足蹈；看過她在辦公室裡因為太不平等的合約條件而氣噗噗的嘟著嘴；看過當得知當紅男演員選擇Perfect 10 作為唯一電影揭露的媒體時立刻掩不住喜悅的從執行長辦公室衝進了秘書室的裴柱現，興奮地要孫承完馬上訂炸雞、披薩和珍珠奶茶到公司來，準備舉行臨時慶功宴；也看過當本社的台柱作家被競爭對手挖走時，裴柱現難過得吃不下飯的樣子。
這些真實的情緒都只有孫承完一個人知道。
一旦裴柱現踏出了執行長辦公室，她便是那個充滿自信、氣場非凡，同時也讓員工感到安心的裴柱現社長。
越是了解裴柱現，越是心疼她為了撐起社長這個身份所做的努力。
孫承完知道裴柱現討厭那些社交場合，也討厭那些沒有意義的small talk。
不只討厭，她相信裴柱現是有些害怕跟不自在的。站在社長身邊的孫承完，總是能感受到裴柱現身處在陌生的環境時微微聳起的肩膀，還有她僵硬的面部表情。
但社長畢竟是社長，處事的高度跟情緒管理就是不一樣。儘管不自在，裴柱現還是能跟與會的其他來賓侃侃而談，還是能跟那些不喜歡的人開開玩笑、聊聊一點都不重要的近況，然後再在那些人走遠後悄悄地嘆了口只有孫承完才能察覺的氣。
『就連經過了氣氛如此緊張的一晚，社長還是能如此溫柔的笑著對自己說話，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想到這裡，孫承完猛得坐起身來，眼睛也瞪得老大，
『喔莫，我是笨蛋嗎？社長又在故作堅強，而我竟然沒發現！』
孫承完皺著眉，有些懊惱地抓了抓頭，然後轉過頭去看著房間的方向，
『不知道社長睡了沒有，發生了這麼多事，應該跟她聊聊，讓她舒緩一下心情的...』
『如果社長不想說話，那我講講故事給她聽也是可以。』
『好歹這也是個陌生的環境，應該去陪陪社長的...』
還在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起身的孫承完，卻出乎意料地看到是裴柱現先踏出房門了。
“承完，我...我在想...妳要不要來一起...”
轟隆隆隆！
“啊～～～嚇死我啦！！！”
孫承完被裴柱現這一聲又尖又響亮的尖叫給嚇得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雙手也反射的舉起摀住耳朵，也連帶的隔絕了窗外此起彼落的滴滴答答。
等待驚嚇的心情平復之後，孫承完企圖掩飾尷尬地彎下腰撿起掉落的睡袋，然後再次看著裴柱現那厚臉皮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
孫承完看了看窗外的霧濛濛一片，接著瞄了一眼裴柱現，小心翼翼地問著，
“如果社長害怕打雷的話要不要我去陪妳？看樣子，這雨應該會下一整晚吧...”
“當然好！”
裴柱現幾乎是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這迫切的答案。
像是意識到了自己此刻的窘迫，裴柱現清了清喉嚨，然後看向別處，也裝作若無其事地順了順她披在肩上的黑長髮，口氣一貫的溫柔平淡，
“若真的下一整晚的雨，睡客廳會著涼的。進來一起睡吧。”
然後瀟灑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進房內。
幾乎側躺在了床沿的孫承完，此刻正無情地被自己一貫的座右銘『東西夠用就好了』所質疑著。
以客為尊的待客之道，加上對方可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孫承完最不希望的事就是讓社長感到一丁點的不便。
偏偏在什麼東西都缺乏的情況下，一旦將所有的『唯一』都讓給了裴柱現後，大概也將抱歉及困窘的重擔一併給了裴柱現。
縮在一側的孫承完枕著摺成接近方形的羽絨外套，然後裹著充當被子的睡袋，看著看起來相當自在的裴柱現，也與她保持著最大的距離，就怕不小心碰到了她，
“真的很抱歉，我的床太小了...社長會不會覺得很擠？會不會不舒服？”
“我不是說過了嗎，”
仰躺著，且在一片漆黑當中看著天花板的裴柱現裝作不耐煩的皺了皺眉，
“私下別社長社長的叫，總讓我以為又有什麼重要的公事要做...”
“那...柱現？”
裴柱現無法解釋為什麼每次孫承完一叫自己的名字，身體便會異常的起一身雞皮疙瘩。她抓著被緣的雙手不自覺的又握緊了些，原本只是無目的盯著天花板的雙眼，變成了有些刻意地迴避著孫承完的注視，
“...嗯？”
“想聊聊嗎？”
“聊什麼？”
“妳...妳跟秋民赫有什麼過往嗎？啊，不想說也沒關係的，如果妳也想說的話再講給我聽就好，不勉強...”
“嗤...”
聽到孫承完先是支支吾吾地發問完後，接著又馬上緊張的安撫，深怕帶給自己壓力的樣子讓裴柱現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妳別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也不是不能說，只是...，妳為什麼想知道？”
“想了解妳。”
“呀，妳這個人怎麼老是這樣說話！”
打從面試的那一天起，裴柱現就知道孫承完是個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在想什麼也毫不扭捏直接顯露在臉上的人。
但她還是常常被孫承完這麼赤裸的真心給嚇到。
尤其在這個必須努力偽裝，隱藏所有脆弱跟柔軟的時代。
裴柱現清了清喉嚨，
“在當執行長之前，我是模特兒公司的平面模特兒。而在那之前，是在娛樂經紀公司裡當演員練習生。”
聽到這段話的孫承完驚訝的倒抽一口氣，
“大發！演員？妳以前想當演員？”
“嗯，正值有些叛逆的時期，受不了我爸一天到晚把要我接管公司掛嘴邊，所以放學後偷偷去參加甄試，結果很順利的就錄取了。進公司之後沒多久，也還沒什麼接受過完整的專業訓練，就常常被要求參加廣告或MV試鏡選角。那時的我很沒自信，很不喜歡沒準備好就必須展現自己的感覺，也討厭被人注視跟評斷，所以一直都表現得很差，然後就越來越自卑。有一天練習過後，不小心聽到大人們在聊天，也聽到他們討論起我，說我的試鏡機會全是靠我的臉得來的，既然沒什麼演技，幹嘛不直接去當平面模特兒就好。衝著這句話，我離開了娛樂經紀公司，然後去到了另一間模特兒事務所。”
“是在那裡認識了秋民赫嗎？”
稍早秋民赫在酒吧裡對著裴柱現冷嘲熱諷的模樣還記憶猶新，孫承完小心翼翼地問。
“哈，說來好笑，秋民赫身為大企業家的二公子，也是為了逃避註定的命運才到娛樂經紀公司做練習生，但每個試鏡機會卻也還是靠著家世背景的關係去爭取來的。”
既然提到了跟秋民赫的過往，裴柱現深深地吸了口氣，
“跟秋民赫過去的關係並不愉快，而這也是我下定決心離開娛樂經紀公司的其中一個原因。”
裴柱現模糊的帶過了跟秋民赫有關的往事，故意不提秋民赫那些惱人的追求，還有那視女人為物品的惡劣價值觀，好似漂亮的女人就如高檔的服飾配件般才夠格搭配他的全身精品名牌。
“後來到了模特兒事務所，主要是拍一些平面廣告、商品型錄、外拍，也有拍過雜誌，算是有很多好的經驗，也是在那裡認識了金藝琳。”
“哇，真的嗎？”
孫承完驚訝的摀著忍不住又張大的嘴，雙眼也睜得又圓又大，
“真的，認識藝琳應該是最幸運的事了。我們個性非常不一樣卻意外的合拍，也是因為這樣我才會在決定要到Perfect 10工作的時候把藝琳一起帶走。”
“那...怎麼會離開？”
“哈，”
裴柱現無奈的苦笑出聲，
“想想原來秋民赫真是我生命中的煞星啊，會離開模特兒事務所也跟他脫不了關係。”
裴柱現停了停並沒有馬上接著說下去，而孫承完也靜靜地不搭話，並看著裴柱現的眼神漸漸黯淡，
“唉，記得我拍的那張最後的海報嗎？”
“Darling U…啊，該不會...”
“沒錯，我還真以為是筆大生意，結果又是秋民赫使得伎倆，騙我穿著那跟金飾毫無相關的裝扮，拍完一系列意義不明的照片後竟然還想私自將照片佔為己有。就連原本說好的酬勞也都不給，說什麼如果答應交往就給五倍酬勞之類的話，簡直太侮辱人。”
裴柱現語氣平淡的娓娓道出那些日子受過的委屈，然後再重重的嘆了口氣，
“相較之下，模特兒事務所也是小公司，也還仰賴這些有合作關係大公司，沒有人站在我這邊，還是瑟琪不知道去動了什麼關係將那張照片給要回來。不過我們也只要得回一張照片就是了...。別說我了，”
裴柱現許是說累了，她翻了個身，變成了跟孫承完面對面的姿勢，沒注意到她眼神裡滿滿的心疼，
“那妳呢？我給妳的薪水不夠多嗎？還需要晚上去酒吧打工？”
見話鋒轉到了自己身上，孫承完錯愕的用力眨了眨眼睛，也伸出一只手指，顫抖的指向自己，
“我...我嗎？”
“呀，妳別裝傻了。說！為什麼我讓妳早下班休息，妳反而是跑到那複雜的地方去兼職？”
“複雜？不不不，今天是例外，那裡平常很安全的...”
“平常？呀，所以妳過著這樣的生活多久了？”
“呃...”
孫承完緊張地看了看裴柱現此刻明明是在質問自己卻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深呼吸一口氣，
“我剛來到韓國的時候像個背包客般的到處旅遊，很快地就把錢給花光了，只好在熱鬧的街上遊蕩，看到哪間店貼有徵人的公告就硬著頭皮去試試看，那時間也是一次兼好幾份差，才能勉強在首爾租個房子養活自己。然後有一天看到Kingdom飯店在徵調酒師，無經驗可再加上需要有流利的英文能力，這算是我所有面試經驗當中最順利的一個了。Kingdom酒吧的經理對我非常好，讓我嘗試所有創新，也給我特別優渥的薪水，甚至在我決定離開酒吧到Perfect 10 工作的時候，經理還說歡迎我下班有空就回去兼兼差。對我而言，那裡有很好的回憶，有我在韓國的第一個朋友，酒單裡也有我曾經停留的證明。”
裴柱現聽著孫承完講著自己的過去，她總是這麼正面陽光的態度，讓裴柱現有些著迷。
聽到孫承完講到一個段落，裴柱現艱難的眨眨眼，也趕緊藏好眼神裡那有些明顯的好感，
“看來妳簡直是領著雙薪嘛，那怎麼...呃...嗯...抱歉...”
“過得這麼簡陋嗎？”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
看著裴柱現意識到自己心直口快的說錯話而移開眼神的模樣，孫承完反而開朗的咧嘴笑了，
“我可是很努力的在存錢呢！我喜歡這裡的生活勝過加拿大，希望能趕快存到錢買一間房子，讓爸爸媽媽來看我的時候有地方可以住，也可以向他們證明我可以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愣愣的看著說得自信且笑得燦爛的孫承完，裴柱現有些心塞的翻了個身，變回原先仰著的姿勢，然後猶豫了一會兒，才朝著天花板重重的嘆了口氣，
“我會給妳加薪，酒吧別去了。”
“嗯？為什麼？”
聽到裴柱現平淡溫柔口氣裡的不容拒絕，孫承完先是從驚訝地反問確認，再變成嘟噥的接受，
“我很喜歡在那邊工作欸，那邊的音樂...啊，還有一些口味還沒嘗試過...”
聽到孫承完小聲地嘀嘀咕咕，裴柱現有些不耐煩地瞥頭轉向孫承完的方向，然後皺起她秀氣的眉，稍微提高了音量，佯裝不悅的吼了一聲，
“呀，我是不是平常讓妳工作得太輕鬆了？妳要是再去酒吧兼差一次試試看，我保證增加妳的工作量，讓妳想都不敢想兼差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
想到孫承完還想著要回那酒吧工作就讓裴柱現惱怒。
現在只要一回想起那片市中心的絕佳夜景，孫承完穿著白襯衫及黑背心的模樣就會跟著從腦海中浮現，緊接著是那討人厭的秋民赫，還有下一秒他緊緊攬住孫承完的腰將其摟進懷裡的模樣...
“呀，”
已經有一陣沒說話，眼睛也漸漸瞇上的孫承完，被裴柱現這聲沒來由地大叫嚇得睡意全失，
“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妳！”
裴柱現惡狠狠地回過頭瞪著孫承完，
“連Kingdom飯店也不准給我去，聽到了沒有！”
早晨的陽光和著雨過天晴的鳥鳴聲藉著半掩著的窗戶流淌了進來。
裴柱現懶懶地伸了個大懶腰之後，又將棉被往上拉到蓋住鼻子的位子。
她真的好喜歡這個味道。
半夢半醒的她腦裡開始回放著昨夜裡跟孫承完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聽著孫承完描述她學生時期的加拿大生活，聽她描述一個個她想念的小店，也聽她說著那些必須踩著雪去上學的日子。
而裴柱現也跟她分享著家鄉老街裡的小吃及小雜貨舖，還有小時候跟家人去濟州島時看的櫻花，然後就在快睡著時答應了孫承完也許哪天機票買了就一起去吧。
想到這裡，分不清這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的裴柱現滿足的揚了揚嘴角。
不知道為什麼，在經過了情緒特別緊繃的昨晚，此刻的自己竟然久違的如此愜意放鬆。
又過了一會兒，思緒漸漸地有些清醒的裴柱現側向孫承完的方向。
仍捨不得睜開眼的她朝著孫承完伸直了左手，想將她搖醒。
卻撲了個空。
感受到一陣空虛及冰冰的床單，裴柱現這才緩緩地睜開眼，看著空盪盪的另外半邊床還有早已又蓬鬆起來被充當枕頭的羽絨外套，使得裴柱現剛剛還覺得煥然一新甚至有點幸福的心情瞬間盪到了谷底。
心像是缺了一角般，裴柱現失落的盯著那側的空位發呆，然後也對自己幾秒前的美好心情像惱羞成怒一樣的突然生起了氣。
氣這個孫承完竟然自己睡醒了就一聲不響地跑掉，
『這傢伙一定常常搞一夜情...』
裴柱現不悅的噘起嘴，憤憤地想著。
又在床上賴了一下，裴柱現突然想起昨晚的衝突，這時心裡也才泛起一股不安，好像有什麼事正在醞釀著，她的第六感也突然警戒了起來。
想到這裡，翻了個身想拿起不知何時掉到地上的手機查看的她，懸在床邊的手都還沒來得及撈到地上的手機...
碰！
“喔莫莫，怎麼會這樣...”
先是大門口傳來門被大力關上的聲響，接著是孫承完清晰地自言自語。
裴柱現被這用力關門的聲響嚇得一鼓作氣地坐了起來，也一瞬間清醒了，身體知覺也更加敏感的感受著周遭環境的變化。
很奇怪的，除了孫承完的低語之外，她覺得她好像聽到了喧囂聲從遠處傳來。是誰在禮拜六的清早大聲嚷嚷？難道這是城市邊陲地區的日常嗎？
還正皺著眉頭認真困惑的裴柱現，被正緩緩地向著房間前進的孫承完給打亂了思緒。
裴柱現抬起頭看著站在房間門口的孫承完，她顫抖的雙唇、震驚的表情還有眼神裡的不知所措，讓裴柱現的不安得到了應證。
“我...我...不知道...本來只是想去買牛奶...但是...”
“發生什麼事了？慢慢說。”
裴柱現沉著平靜的語調好似給了孫承完一劑強心針。
孫承完閉上眼、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
“門口都是記者。”
留言列表
